显然,苍赫没有给花自重准备的机会。他朝着花自重一眼望去,一道水箭凭空生发直取眉心。
没有杀机,没有波动,没有痕迹。
即便是最机敏的渊族人殊桐,也只是在听到苍赫的话之后紧绷起了心神。然而,在他树立起防备前,这道朴实无华而锐可穿金的水箭已然几乎点上了花自重的眉心。
这样非凡的速度和滞后的反应之间,横隔着的就是仙凡之别。
若果没有后面这个动作的发生,那么这,就将是花自重死无对证的暴毙。因为凡俗境界的修士,根本纠察不到仙人的动作。如若苍赫不认,那么谁也不能说是他杀了花自重。
然而有万羡青和花自重这两个变数在,花自重一行人的绝对劣势又扳回了数城。但其实这局势在一开始就奠定了,但因着青奉二人的隐瞒,所以才使其看起来,有了什么来来回回的转变。
可即便如此,除了苍赫竟无一人能知悉这“局势”。
苍赫朝花自重射去的那道水箭,在即将给花自重画上血色的句号之时,就那样被万羡青随意地捏在了两指之间。
万羡青讥讽道:“堂堂一宫之主、海中霸皇,竟就这点气度?”
这话叫人听着莫名,然后众人就注意到了万羡青手中握着的水箭。
联想。这是灵智中很重要的一部分,它能补全事件里的遗失,也能偏移真相的轨迹。但在场的人都不笨,他们只稍稍审时度势揣摩一番,就纷纷心悸后怕了起来。
此时,殊桐脑海中想起万羡青先前所言“你们四人先走,我俩留下拖住鲨皇。”先前,他只当万羡青是生了什么肝胆相照的心思,然而眼下他却知道了万羡青具备这样的能力。他是个有决断的,当即提到:“我们先离开,你会不会好施展一些?”
万羡青捏碎手中水箭,笑到:“当然。”
殊桐应到:“好。去学院汇合吗?”
万羡青思索了一阵,回到:“隐秘些。”
苍赫:“我说,我可还在这儿呢。”
亓官奉挽了挽手中隐绿长刀,讥诮道:“知道你还喘着气呢,来,我跟你过两招。”
亓官奉手中长刀划出渗人的破空声,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带着七分洒脱三分挑衅。在场的人只当他是坏了脑子,竟大言不惭说要跟鲨皇“过两招”?
然而,气势是一个很微妙的东西。它大部分时候没有实质作用,却可以作为某种准绳和预兆,给予尚未知晓真相的群众一小段可供探寻的线索,做出自己的判断。
而此时的亓官奉,他的神色无疑是舒惬坦然的,没有恐惧没有害怕,反而带着一股隐秘而压抑的——
戏谑。
这态度并没有激怒苍赫,反叫他谨慎地调集起了周身灵气戒备起来。苍赫心下想着:这女修既能徒手抓住我这一发水箭,想来修为也已突破凡俗。可仙级修士何其稀少,整个海族统共也寻不出十个,这女修是谁?难道是海族之外的修士?其他五族何必来我这海宫寻衅滋事?眼前这持刀男修,气势雄浑杀意隐约,站位之间隐隐护着这女修,想来也是与之一道的。
苍赫当机立断抬出自己的灵胚严阵以待了起来。
亓官奉以为自己激将成功,眉头一挑,向前踏出了一步。却被叫住。
万羡青:“阿奉,你送他们回去。”
亓官奉转身回到:“那你自己一个人能应付?”
这话叫旁人听来,只觉亓官奉是在设套坑人。背对着一宫之主海中霸王说这样的话,无论如何都显得有些托大放肆了。
万羡青不如他这般随性,虽然她有十成把握胜过鲨皇,然而她与星沉鲨一族本无怨仇,没必要将关系搞得这样死僵。故而万羡青只是避重就轻地回到:“你快去吧。”
亓官奉向来是听万羡青的吩咐的,眼下被“催促”,当即就不再多问缘由,只带着一行人离开了。
于此期间,苍赫皆未派人拦阻。非他不愿,而是不敢。
青奉二人身上的气势,比他所见过的所有仙级修士都要淡泊内敛,然而这才是叫他心惊的地方。修士修炼到一定境界,其心境就会发生相对应的变化。大喇喇放出灵气威压震慑外人这是低级修士才会做的事情,人走到高处,本就不必用这样的法子彰显地位存在。
苍赫虽然也是仙人境界,但他却是没有办法将仙级的力量控制得圆融如意的,单从威势这一点,他就难以自控。这个状态,已持续了二百八十年之久。而他认识的仙级修士之中,能将灵力气势控制到跟他不相上下的,也不出一掌之数。
可眼前这两人,初见时分明觉不出仙级气势,后来交锋相对时,却才刻意展露出了一丝来给自己造势。单凭这个控制力,就叫苍赫心下一紧。
苍赫在打量思忖,万羡青也在观察局势。
她冷眼瞧着,苍赫手中的灵胚形貌极为怪异。她曾听月白提起,六族之中,海族原先只是妖族的一支旁系罢了。只是渊海广阔,地大自然物博,这般千万年蕴养下来,海族也积累出了能与陆妖分庭抗礼的能力。又有百载演变,海族便成了独立的一支。
故而海妖二族互有相通,单说灵胚形态这一点便是一致的。妖族生来具备神通,故而其灵胚便多为兽形,且这兽形与之原身通常一致。而那些灵胚为器的妖族,通常生而弱小,可一旦成长起来便又比寻常妖修更多几成本事。这前后相差,也算补足了优劣。
而苍赫手中的灵胚,就是一柄似叉似枪的长兵。
若将这长兵归为枪类,可它的锋身分别狭长尖细且从中间断开;可要是将这长兵归为叉类,却又分明是按着长枪的形制衍化而来。
常言道事出反常即为妖。这灵胚形态瞧着古怪,其内里自然该有几分神异之处。万羡青本也因着“身处异界”的缘故,对苍赫这一方霸主很是存了几分警惕,此下细查其兵刃,更是收起了那一点半点隐约的轻视。
仙人出手自然该是浩瀚的。
然而万羡青不喜喧躁,苍赫走的又是偏门阴诈路子,这两个偏“安静”的战法碰撞在一起,颇有种无声花火、静默璀璨的意味。
一边是万木生发又霎时衰败的无限枯荣,一边是巨浪滔天而又顷刻倾灌的磅礴杀机。两厢斗法互不相让,水木术法每每相碰,不是激出无边濛濛就是荡出木华萧萧。
水木之气本是滋养,然而这每一道每一缕水木清气之中,都携着森然的杀意和灭绝的意韵。
如若有人敢轻触,必将与死亡直面。
然而这浩荡激昂,不过只是开场。
苍赫终于使出那似枪似叉的奇异兵器。他手抚锋身冷冷说道:“凡间刀兵皆有形制,然而吾心如刀,故而吾之所执皆为刀也。此刀名作秋霜,取万物皆杀之意。”
吾心如刀。安名秋霜。万物皆杀。
这口气着实大了些,但经由一方霸主说出倒也匹配。然而,万羡青却是最知道秉持“万物皆杀”之道的修士,是个什么样子的。
不知怎的,亓官奉偶尔表现出来的,傻愣愣的模样就在此时出现在了万羡青眼前。
万羡青不由轻笑出声。
苍赫面色有些难看:“你笑什么?”
万羡青自知失态,当即敛肃心中浮动面上笑意,她将手中枯芳抬至身前,应到:“此为‘枯芳’,取轮回之意、避枯荣二字。”
苍赫却紧追不舍,追问道:“你刚刚笑什么?”
这叫万羡青一阵无趣,然而她依旧应到:“只是想起一些旧事,苍海主勿要介怀。”
苍赫对这答案却不满意,他冷呵道:“勿要介怀?说的倒是轻巧。来战吧!”
万羡青不知苍赫是哪里升起的怒气,然而修士对战,心绪不稳却是大忌,苍赫要踩着这个档口与她搏杀,她又何乐而不为呢?
有言是,愤怒最是无用。
一笔枯芳画出玄奥字符,漫天的苍翠如云海坍塌下来了一般覆住此间。这绿意叫人心爱,然而下一刻便又凝出了实态,一铺无穷无际的莲池便在倏忽之际填满了此间。
苍赫心下生了计较:原还当你修的是木相大道,到底却还是落到了我手里。
莲池者,莲是一物,池却又是一物。而天下之水,莫不归顺真水大道。
苍赫高举手中异兵,一道凶悍的星沉鲨的本相立时悬现其顶。浩瀚的威势自他身上喷张开来,其身形面目也隐现出鲨鱼的本征,随着一声诡异的惊吼响起,一连数十排鲨鱼虚像就立在了苍赫身后。
苍赫哼笑一声:“啃了她的荷花池。”
万羡青掸了掸衣袖,拢在袖子里的手扣住两枚嵌着杀机的竹风。这千里莲沼只是叫她获得地利,本不是什么绝强的术法。她作为天都第一女仙,凭的是一手变幻莫测的木冰术法,此下借用这些荷花虚像探一探苍赫的虚实,正好也是以逸待劳的轻松活计。
万羡青心底到底是轻蔑了一瞬:既为仙人,却这般轻敌。此番就看看你这鲨群,啃不啃得动我这千里莲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