零五年的七月份,公司有了第一次分红,因为前车之鉴,我们没有继续盲目扩张,倚靠现有的资金流,公司的运行还算稳固。经过我和林总老方的几次探讨,最终决定先按比例分出六十万,让大家看到希望的同时,也可以缓解前期融资的压力。
公司就好像我们的孩子,为了他的成长我们几次破釜沉舟,现在终于略有小成,我们都感到无比欣慰。我们在一家常去的火锅店里聚餐,大家都很开心,但林总似乎特别高兴。很少喝多的他那天烂醉如泥。晚饭后林总大着舌头伏在我的耳边说了一句令我永生难忘的话,他说,这钱分,分,分得太他,他妈的及时了,我要发,发大,大财了!
我的欲望开始燃烧,因为我相信林总不会信口开河,我看着醉醺醺的林总,我嗅到了钱的味道。我将林总扶上车,带他到附近的茶楼坐下。
几杯浓茶之后,林总的酒精渐渐下了头,他站在空调的风口可劲的吹了会儿,再慢慢走到我身边坐下。他说,他这么多年一直在等一个机会,现在时机终于成熟了。
他坚定的告诉我,他要买黄金。看我一脸疑惑。林总随手拈起一块西瓜,三口两口吃完,然后他开始解释,他说的黄金不是实物,而是期货。很多年前,因为大豆和原油让他失去了所有,他无力承受,一度绝望,但骨子里的欲望和心底的不甘支撑他继续活了下去。他默默的重头开始,再一次慢慢的完成原始累积,为了他心中的那股从未熄灭的火焰奋斗。这些年来,他从没有停止对期货市场的关注,而且着重研究贵金属交易。黄金版块一直是期货市场的大热门,但近年来一直振幅平平,看空看多的意见不一,林总一直在等待,通过多年的研究和对比,他坚定的认为,国际金价将马上迎接一个前所未有的大牛市,而且将一直持续。于是他偷偷的重开了上海期货交易所的账户,决定用他的果敢和敏锐的市场把握收复多年的失地,本来还受困于前期的启动资金,刚好今天公司分红。真是天佑及时。他说他隐忍多年的压抑终于能放下了。他将会用五十倍杠杆甚至一百倍杠杆做多,并且签订短期交割的期货合约。倚靠T加0的快进快出模式,保守估计,三个月之内他能赚足十倍的投资,原来失去的,他将像个男人一样连本带利的夺回来。
林总一口气说完,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紧张,他手指上夹的香烟一直在微微颤抖。也不知是天气原因还是茶座的冷气问题,我听的一身汗。我默默的点了根烟,烟雾袅袅升起掩盖我的思绪。林总说的期货,我完全不懂。什么做多看空,杠杆振幅我都是一头雾水,但林总说三个月之内他能赚足十倍的投资,这句话我听进心里了。我们接触不是一两天,彼此都太熟悉,林总是我的伙伴,也是我的老师,他原先的经历我是略有耳闻,也曾为他的失意唏嘘。或许每个男人心里都有脆弱的自尊,都希望在自己跌倒的地方带着荣耀重新站立。我很能理解他的心情。林总不是一个鲁莽之人,行事果断有魄力,而且一般都能拿捏好分寸。他和我在生意场上是同类,我能想像他落魄时的忍辱,所以我也坚信他的坚信。
也许也有酒精的作用,脑海里不断想起三个月前我向系主任出兑第二食堂的窘迫,我想起回家要钱时父亲的沉默和母亲的深切,我想起对她的承诺时的虔诚和亏欠。人们总是说年轻才是最大的本钱,那是自欺欺人。如果我有足够的钱,或许我就不会窘迫,或许我会更加耀眼,或许我不会亏欠。我的心被林总所说的十倍利润深深撼动。尽管一窍不通,但我还是已经看到我们完满的将来。我下意识的摸摸内袋的银行卡,里面是今天分红所得的三十三万,本来还想先汇回家,没承想老天总是眷顾,给我碰上这样的大机遇,我要再一次证明自己,父母和她都会以我傲的。
我抬眼看着林总,他咬着烟嘴朝天吐着眼圈,眯着眼坐在椅子上自顾悠闲。我消除了最后一丝犹豫,我坚定的告诉他,我要一起干。林总明显吃了一惊,连连摆手,他说期货市场风险太大,一个小失误就可能在瞬间令人血本无归。他的笃定是因为他自己的坚定,但他不能让我冒这个险,也付不起这个责。我轻轻的笑了,我说我确实不懂,但荣华富贵一起享,万丈深渊一起跳。成不骄,败不悔。我信你。
后来我们说了很多话,从国家聊到匹夫,从个人聊到社会。我们有太多共同关心的话题,相似的见解,我们开诚布公,很是投机。起身结账的时候,林总没有再推辞,收下了我的银行卡。
盛夏的晚风吹的路人心神荡漾,百转千回。我和林总闻着路边的格桑花心绪飞扬,清浊皆醉。那个夜晚我和林总一样,眼神里充满了殷切的希望和桀骜的疯狂。
晚上回到家,心情一片大好。我疾跑到房间,迫不及待的和她分享晚上发生的事。我越说越开心,她越听越安静。我越来越激动,她越来越沉重。我突然顿下来,我知道她在担心什么。她的心里总是会比我多出几分细腻和谨慎,其实我也会有担心,只是一块钱的风险换十块钱的利润。这样的生意只有傻瓜不做。我让她放心,权当是赌一次,就算出了万一,公司不是还能有稳定况且不菲的收入嘛。但如果成了,或许我们的生活立马就不一样了。她还是摇摇头,她说她总有不好的预感,希望我还是放弃,努力经营好手中的事,公司按这样的速度发展,同样很快能达到我的期许。她顿了顿,又说,她觉得我今天的眼神和平时不太一样了。
那天晚上我又一次凝望夜空,我不记得想了些什么,我只是觉得自己的心跳好重,扑通,扑通。
我迷迷糊糊的睡下,我似乎看见自己站在财富世界的顶端,被世人仰望。在虚拟的货币市场,翻手为云,覆手为雨。尽管梦里我的身影是那么虚幻,可是我还是感到真实,我觉得,那就是不久之后的我。
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挂的很高了,她坐在我的旁边,静静的看着余华的“活着”,听见我起床,她回了一个很奇怪的微笑,似乎夹杂着苦涩和无奈。我知道她的担心没有放下,于是我撒了谎,我说经过一夜的考虑,我还是决定放弃。我固然渴望赢取,但我不能保证不会失去。我的根基还太过虚浮,根本输不起。
我说话的时候满脑子都是昨晚那个坐在财富王座上的身影。
她赞同的点点头,然后合上书,认真的看着我,突然,她的眼里透出了更深的无奈。
当天下午我又和林总见了面,我们直接约在中财期货的客户休息厅。林总打开黄金的走势K线,一边慢慢跟我解释做多的原由。隔行如隔山,尽管听得屏息凝神,可我还是毫无头绪。早期的时候我简单的接触过股票,盈亏通过走势可以一目了然,期货虽有相近之处,但不同的地方太多了。因为存在高倍杠杆,即使做多,即使走势总体上扬,但中间偶尔一个跌落也会让你不得不强制平仓。但以小博大的魅力,还是让一群投机者趋之若鹜。
一幕幕K线图和一组组数据让我略感枯燥,而专家级的林总却看的津津有味,解说唾沫横飞。我没有让林总看出我的局促,一直频频点头,假装听得头头是道。好容易趁他停下的空当,我才到前台转出三十万到他账户。随后我找了个藉口匆匆离开。我们之间有着足够的信任,有他操刀把握,我很放心。可是我不知道,我荒唐混乱的投机生涯就这样在零五年的盛夏草率的拉开序幕。